山里人睡得早,起得早,每每山雀儿在枝头唱响第一支晨曲时,老耿头的兰苑总是聚着三五村中长老,围着镇村之宝———极品兰花“汗青照”,评头论足,品兰谈市。
“这花怕是比我等还高龄了吧!”
“是呀,自我懂事起,耿家就养着这盆兰花。”
“老耿头也真耿透了,听说一位台湾人出价30万,他也不卖,真是捧着金疙瘩讨饭。”
“怎会是捧着金疙瘩讨饭?他儿子是城里的房地产老板,不愁没钱花”……
这天一早,几位长老照常来到老耿头的兰苑赏花闲聊,却只见兰苑的栏栅门紧闭着,也不见老耿头的踪影。几位长老觉得有些不对劲,往里一瞧,吓了一跳,那盆“汗青照”不见了。几位长老就拼命敲老耿头的房门:“老耿头,老耿头,你的宝贝疙瘩‘汗青照’不见了!”
“啥?”老耿头翻身下床,赤着脚,打开门,直奔兰苑,见真的没了“汗青照”,便瘫软在了地上。
几位长老一边扶他起来,一边说:“快向派出所报案。”
老耿头回过神来说:“别别别,这千刀剐的,我饶不了他。”
昨晚的一幕在老耿头眼前清澈浮现……
儿子在城里做房地产生意,难得回家。昨天傍晚,儿子却开着宝马车突然回来了:“爸,我来看看您老。
“你还知道有个爸?”老耿头没给好脸。
“爸永远是儿子最亲最亲的亲人。”儿子从提包里拿出带回的几样卤味,再打开一瓶剑南春,他知道父亲好这一口。
不管怎么说,儿子终归是儿子。老耿头与儿子对坐畅饮起来。酒过三巡,儿子支支吾吾像是有话要说。
“别磨蹭了,有屁快放。”老耿头说话就是这个腔。
儿子看了看父亲的脸色,小心翼翼地说:“我相中市里一块地皮,如能搞到手,可净赚3000万,但必须打通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这道关节,可如今很少有人敢直接收现钱或‘黄白之物’的。听说那个副市长喜欢莳花弄草,尤其偏爱兰花,只求父亲忍痛割爱,把‘汗青照’让给我……”
老耿头这才明白儿子的真实来意:“黄鼠狼给鸡拜年,没安好心!你这歪脑筋竟动到‘汗青照’上来了?告诉你,没门!”
后来,只记得儿子只是一个劲地劝酒,再也不提“汗青照”的事了……
“对了,肯定是趁我酒醉之机,偷走了‘汗青照’,我这就到城里去找这臭小子。”老耿头自言自语地说.
这时,一声炸雷,大雨倾盆而下。几位长老劝阻着:“别急,雨这么大,又没有班车。”
老耿头不顾众人劝说,起身就走,不一会就消失在瓢泼大雨之中……
老耿头的儿子耿老板经过一夜折腾,虽觉有些累,但兴奋着呢!回想起来,他是既得意又担心,得意的是终于搞到了“敲门砖”,担心的是父亲的耿脾气。有道是父子之间没有过不了的坎。他哼着小曲冲完澡,躺在床上盘算着明天该营造一个什么样的气氛,在一个既不太张扬又不失隆重的场合下,让那位副市长收下这盆“汗青照”。他想过来想过去,一直到凌晨才睡着。
耿老板正在做着美梦的时候,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。门一开,躺进一个浑身泥水的人。他定睛一看,竟是自己的老父亲。这下可把耿老板吓坏了,他急忙找来速效救心丸,这才使老耿头苏醒过来。
老耿头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儿子,心里像是倒翻了五味瓶,什么滋味都有:“那盆花是你拿的吧?”
“爸,请您原谅。您就帮我这次吧!”
“你知道这盆花的来历吗?”老耿头喝了一碗热汤,身子暖和了一些,接着说:“这盆‘汗青照’是你爷爷在会稽山上偶然发现的,经精心培养,出俗不凡,正当其花繁叶茂时,日本鬼子来了,鬼子中有个头儿叫冈山,此人极好兰花。他听说你爷爷有盆品相不俗的兰花,就带人强行抢了去。冈山得到这盆兰花后,如获至宝,命手下一个懂得花花草草的士兵来伺候它。可是,这花也怪,到了日本人手里,就一蹶不振,叶片枯萎,耷拉变黄了,气得冈山把它连盆带花朝窗外砸了出去。你爷爷得到消息,硬是找到那个垃圾堆,把它捡了回来……这花呀跟文天祥一样,是很有气节的。从那以后,就叫它‘汗青照’了。”
“竟有这样的事?”儿子听得目瞪口呆。
“儿子啊,‘汗青照’是通灵性的。你用它去干那龌龊事,它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,谁也不能把它养活。要不,它就不叫‘汗青照’了……”
老耿头起身,拉着儿子走到兰花跟前,指着那盆兰花的叶片说:“你看,每一片都绿得像翡翠,而且叶面上有一层细细的闪亮的小水珠……这也许就是汗青吧!”
“汗青是什么呀?”儿子一脸茫然。
“古时候没有纸,把字都写在竹片上,可是那竹片上有油,不吃墨,古人在写书之前,把竹片放到火盆上烤,烤得竹片上冒出一串串的水珠子,就像人出汗一样……所以古人把史册叫作汗青。‘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’,文天祥这句诗的意思是,我只求我这颗心对得起历史。”
老耿头顿了顿又说:“花有气节,何况人呢?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,千万不要邪门。你说的那位分管城建的副市长,他也许是爱兰效兰之人,端正而又清廉。现在腐败官员虽然不少,但廉洁奉公的清官更多,我们可不能去害人啊……我们要对得起这盆祖传的‘汗青照’,无愧于人生,无愧于历史……”
儿子长长地嘘了口气,红着脸却坚定地说:“爸,我懂了。我这就把您和它一道送回家去!”